1.前尘碎影(3/3)

李柷是最爱皱眉头的那个，李存勖每次看到他皱起的眉头都会下意识地去看李烁眼角的泪痣。他最希望的是有一天他们得以抛开纷争和战乱，抛开许许多多沉重怨恼的话题，只剩一片竹林，一轮明月，一张古琴，千百诗词。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太原路途漫长，你要保重。”

从长安到太原，千百里，万重山，贺兰薰没有看向身边的李存勖，怕眼泪会收不住。

李存勖轻应了声，看见天边的圆月圆过一轮又一轮。

“你……”李存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贺兰薰没有追问，努力压住喉咙中的沙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转过头来。

“雍王殿下可有送你什么？”

“今天下午叫了我过去，大大小小的送了不少，我只看上那把长弓，也就只收了那个。”

贺兰薰笑着从袖里拿出一块宝玉：“这是上好的蓝田玉，通体晶莹湛蓝，辉王殿下托我带给你的，还有一句话，他说‘倘若河东能还天下子民一个清平祥和的大唐，他愿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李存勖心里暗道论身份这该是自己对李柷说的话，便摇头笑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你们俩总是别扭，他哪里肯放下架子来，但我知道他放心不下。”

她看着那块玉，的确是块好玉，暗夜中的光芒竟不逊于月色。

“那你呢？”

“贺兰也当然愿为大唐为苍生出一份绵薄之力。”

世间那条称之为时间的长河啊，那里出现过许许多多的人，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多得数不过来。李存勖知道自己命中也要做一件大事，一件能让时间这条长河翻腾的大事，这件事的发起者不只有自己、有李柷和李烁，也一定少不了贺兰薰。

“我是说你送我什么……”李存勖喃喃。

贺兰薰微微一笑：“这一别我没什么送你的，等下次你回来，我自有好的送你。”

李存勖点点头没再说话。

贺兰薰不知李存勖是否生气了，就只抬头去看那轮圆月，心里又觉伤感，只说了一句：“紫栏殿的桃花等你回来。”

“你来，你来，亚子明日就走了，你还不来送一送。”

应声看去，李烁正扯着李柷正往这边来。

李柷一脸不情愿，见了李存勖也没个笑脸。

他不笑也并非因为李存勖的缘故，前月李柷的长姐永明长公主远嫁洛阳，这一别惹得他闹了好几日，李晔宽慰他说永明长公主嫁去洛阳远比在长安像平原长公主那样被人算计去的好，好一番劝说他才安心。

他原是个不愿意道离别的人。

“这玉我收下了，那句话嘛，悉数奉还。”李存勖向他笑。

“你……”李柷错愕。

“哈哈！他这意思就是答应了。”李烁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今日他倒机敏。

“不如今夜借着月光，为复兴大业盟誓。”贺兰薰起意，“只是……少了酒。”

“有这明月足够了，省了杯酒来邀。”李存勖道。

只李柷不作回答，不置可否。在李烁拉扯下，四人迎月而跪。

齐声念着：

“今日起匡时济世之誓，此生当以力挽大唐基业为己任，带砺山河，初心不改，兵戈抢攘，在所不惜。我等李唐忠臣，誓为大唐生，誓为大唐亡。”

少年之声朗朗，如清风霁月。

翌日，李晔在紫宸殿为李存勖送行，李克用亲自接他回太原。如李克用所愿，三年间宫中安插了不少河东的人，当年随李存勖进宫的也有大部分已落稳了脚跟。

在宫人的通报声中，众人正向皇帝行礼，李存勖被李晔亲切地唤到身畔。

“明日汝就同父王回太原了，想要什么就与朕说。”

李存勖点点头，他看着这偌大的宫殿，又从窗外望见太液池，周遭环绕的亭台楼阁已经再熟悉不过，不舍的感觉腾上来，搅得他心里难过。

最后他看向贺兰薰，抬起手，向人群中指去；“我要她跟我回太原。”

这样的要求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贺兰薰也生出惊异，李柷直盯着李存勖，不知气从何而来。

还未等李晔答复，李柷上前道：“贺兰是我的伴读，你别带她走。”他跟三年前一样，可语气多了些央求。

李晔呵斥他道：“柷儿休要胡闹！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李克用跪下来：“亚子少不更事，冲撞了皇上和殿下，还请恕罪。”

紧接着又呵斥李存勖：“出言不逊，郡主是什么身份岂是你开口要的人，还不跪下请罚！”

以李存勖的身份地位开口要一位郡主也并非不可，他还想反驳父亲，又见贺兰薰向他摇头，只是跪下来，什么也再没说。

那天，李晔没有把贺兰薰赐给李存勖，却赏了他数倍金银珠宝，还封他为检校司空，隰州刺史。

十四岁的年纪，身为世子的李存勖，爵位和官职已经不比任何一个嫡出皇子逊色。

离开的那天，李存勖转身地时候还是看着贺兰薰，贺兰薰也看着他，她在笑，眼睛里还有看得到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