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冬日夜阑晨熹微(4/4)
,可真是十年如一日地越陷越深。但最让画十三留意的还是徐飞最后没说完的那句话。他知道,徐飞所言那幅的巨画,正是昔日旧太子举办登基大典时,姜黎亲奉圣命,倾全派弟子之力,历时整整九个月才创造出的旷世之作——《萤火图》,这幅画乃是依据大殷历代君王所怀揣的家国理想和政治期许所描绘出的繁荣盛世:
在以大殷的名山大川、锦绣山河托为边框的二十尺漫漫画卷里,共绘有仕、农、商、医、卜、僧、道、胥吏、妇女、儿童、篙师、缆夫等各色人物三千多个,牛、骡、驴、骆驼等牲畜两百匹,大小船只三百艘,房屋楼阁五百多栋,车水马龙的宽敞大路四通八达,贯通城乡。画中店铺林立、百肆杂陈,还有城楼、河港、桥梁、货船,官府宅第和茅棚村舍星罗棋布。包罗有嫁娶、赶集、买卖、上学、看病、丧葬、饮酒、聚谈、推舟、拉车、乘轿等众生万相。整幅画视角之广、格局之大,可谓空前绝后,可贵的是,如此丰富多彩的内容,也能做到繁而不乱,长而不冗,全卷浑然一体,盛世如在眼前。
这幅画最为高妙绝伦之处在于,将其铺在一片漆黑无光的空间中,画上顿时泛起星星点点的无数萤火,如果再在四周足足点上一圈烈烈燃烧的蜡烛,那么万点萤火就会突然跃出纸面,分毫不差地幻化出画中景象,凑近一看,浩浩长卷上好像从光影中托生出了一个泱泱小人国,亦真亦幻,宛若太虚仙境,令人啧啧称叹,引为奇迹。
后来,画十三在大漠里为商队所画的无数幅蜃景,便是师承源此。
逝者如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十三至今仍能想起,画里有哪几个小人、哪几艘小船、哪几间屋舍是出于自己年少时的一双稚手。当年,自己可是参与这幅旷世巨画的姜派弟子里年纪最小的,如今,自己却成了那群画师里唯一一个尚在人世的。
长灵听着十三从坐回椅子,斟了杯茶后,就一直攥着茶杯,既不放手、也不饮下,一言不发地将茶杯越攥越紧,紧到指节间都发出了极轻微的咯吱声,长灵担心地问道:
“十三少,你怎么了吗?这杯茶你都握了半天了,怎么还不喝呢?”
画十三闻言回过神来后,低眸看了看自己握紧茶杯的手,已因沉思时不自觉的用力而筋骨分明,便稍稍放松了些,瞥见了茶杯清水里映着面纱背后一张模糊的脸,他想起了一个人。
画十三佯装生气地缓缓开口问道:“长灵,你方才又叫我什么?这么管不住嘴,是不是明天不想吃好吃的了?”
长灵一下子抬手重重捂住了嘴,不忘嘟嘟囔囔地问道:“是红少、红少!明天咱们吃什么去呀?”
“吃药。”
“啊?”
画十三回想着那位医术高明的京药师,嘴角微抿,端起手中那杯凉透了的茶,仰头一饮而尽,仿佛一杯下肚的是酒非茶。此时已是夜色深深,画十三又嘱咐了几遍长灵口风严实些,便让他先上楼歇息去了。
画十三把目光抛向京墨施救的那张桌子,似乎在寻觅什么,忽然,他来回流转的目光定在了半卷桑皮线上,那是京墨用来给病人缝合伤口的一种线,他一把抄了过来。
烛台高燃,画十三从袖间掏出了两截残断的木簪,对着忽明忽暗的蜡烛,用桑皮线在木簪的断口处细细缠弄起来。烛火在他的眼底映出点点柔光,曛黄的光晕投在他俊秀如玉的脸上,修簪的一双手好看而修长,与一般男子粗笨的糙手迥然不同。
线在断口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他想,她的线有性格,纤柔坚韧,或许像她;她的簪有脾气,宁折不弯,或许像她。
当两截发簪在他手里重新还原为一支新的木簪时,他蹙眉凝眸,将木簪横在眼前,颇为玩味地打量起来,暗暗揣摩起簪子主人。
首先,是个女人。
其次,不丑,细看几眼堪称美得惊人;
再者,不笨,初遇时寡言少语但灵气与蕙质已跃然身外;
麻烦。
女人比男人麻烦。
可到底麻烦在何处,画十三一时还说不清楚,但他归咎于她身上那缕似曾相识的奇异药香,他怀疑自己有病,不然怎么多少脂粉香他都无动于衷却偏被一缕药香撩动心曲?他没再想下去,因为这个人对他的用处不在于此。在大漠的时候,他也不知何时练就了一种自控的心术,多想无益之事他转眼就能快刀斩乱麻一般抛诸脑后,为真正需要思量筹谋的事清空头脑、舒活脑筋。
很多人不会明了,这样一个名满江湖、fēng_liú倜傥的“十三郎”不得不几年如一日地过起一种苦行僧般的生活,很多时候,因为踽踽独行,所以不得不克己似大儒,因为所愿未竟,所以不得不安禅学老僧。快活么?他从不发问,因为他知道,该办的事还没办,他答不起。
桌上的烛台将要燃尽,他对着面前的簪子眨了眨眼,便将之收了起来。他想,其实不论男女,人哪有不麻烦的?但所幸,他总能寻到豁口,簪子也罢,‘萤火令’也罢,一盘棋的棋眼若被勘破,起码不会成为死局。想着想着,他的一双如墨浓眉蹙了又舒、舒了又蹙,在烛台灯枯之前,他款步上楼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初冬的天色才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咚咚”敲门声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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