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素手怯折并蒂莲(上)(1/2)
莺奴不但为鲛奴的病态而伤感,也为自己方才那不知羞耻的误会感到痛苦。鲛奴则完全不在乎莺奴为何抱住了他的脖子,只是非常兴奋地垂下头去嗅她颈后那久违的气味。虽然他当年带回的那珍宝也只是一块腐坏的残体,那所谓久违的温情根本无从谈起,可此时此刻他还是为此兴奋得不能自持。
莺奴觉察他的激动之情了,然而大约是经历方才这样一场令她羞惭的打击的缘故,此刻她的脑袋倒是无比清醒,松开手臂,从鲛奴的身体下面滑了出去。她的脸颊擦过鲛奴下腹的时候,猛然发觉连那衣襟都是潮湿的,那潮湿并不是因为在太湖上遇了浪,莺奴知道沾湿他的是什么样的水。她不觉地迅速逃开,但却又十分诚实地红了脸。她会觉得羞愧大于害怕,是因为毕竟不把鲛奴当成夺命的敌手。
正如先前所说,虽然莺奴相比普通闺秀已经十分自由,普通少女出阁前最容易被束缚的那几年,她反而都独自在外、没有长辈看管,但早在儿童时,她却是跟着上官武学了礼教的,终究知道自己的许多作为并不符合世人对女子的管教。正如她虽然从来没有用这双手认真触摸过男子的身体,此前绝没有机会感受那男子的坚硬是什么,可也知道这具身体与自己相似和不同的地方,她知道鲛奴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仅是因为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似乎就成了一种逾矩,世俗眼光中的纯洁女子不应知道这些秘密。
鲛奴发现莺奴从自己怀中消失了,立刻翻身坐起来,看到她喘着气坐在床尾,便也跳起来扑到她身边,如同小乳犬摇尾乞怜般看着她。他似乎要说什么,但是莺奴提前打断了他。
她一直想说这句话,但一直没能说出口;在昨日与紫岫“相照”的那个启示瞬间,她就恍惚明白了自己一直想在鲛奴身上验证的到底是什么。
她终于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鲛奴,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鲛奴露出一个似乎听不懂人类话语的表情,微微地歪过头来看着莺奴的脸,忽然地伸出手来,将手掌贴在她的耳后将她的脸庞捧起来,像是在极其认真地打量这张脸。
莺奴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
“玄华,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脑中立刻想到的是南诏的小王湊罗栋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在三十六灵这个游戏里,主人们根本不在意故事里的角色究竟是男是女,他们最好既男又女,又何妨非男非女。
——既男又女,非男非女。
莺奴已经几乎猜到李玄华一出生就被当作怪胎抛弃的理由了,也想到了他获得公主封号的来龙去脉。获得这个启示的过程十分玄妙;她在与岫相对而视的时候,能感觉到彼此是从自己身上分离出去的个体,而李玄华却正好是这种分离的反面,他是多个个体的结合,各种与他无关的人、敌人、主人,都是他本人。她在看到紫岫的身体与自己男女分明的差别时,就意识到当他们“合拢”的时候,获得的将是一具既男又女的身体,而那应该就是李玄华的身体。
所以她在岫那里的亲切和爱意,是对自己的爱意,她爱岫是因为爱自己,只不过那个“自己”却奇怪地呈现为一个分离的个体。鲛奴对“公主”们的爱意,也是对自己的爱意;他爱的明明是另一个凭空捏造的人格,可那却又奇怪地正是他本人,所以他的爱意也成为一种自恋。
不知是不是命运有意的安排,鲛奴与她竟成了阴阳镜的两面,乍一看他们之间并无一点牵系,但细看去却觉得他们就像同一只碟上摔下的碎瓷一般,只要用心拼接,他们甚至能完美无缺地填补彼此。那种不真实的冲击感再一次强烈地击倒了莺奴,为什么过去的经历会如此巧合而怪异地与她的当下重合?她究竟在不在真实的世界中,自从她割去狐奴的头颅,一切的经历到底是不是完全的真实,她是不是在某个梦中?湊罗栋为什么会恰好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为什么狐奴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想会那样执着地将狐奴幻想成一个女子?都是巧合吗?
这种怀疑简直成了她的顽疾,若是要深究下去,一年来大大小小的遭遇都在不停地以另外形式重现,就好像在睡眠的人身边轻轻摇扇,梦中人就会不断地梦见清风、大风、暴风一般,而那些其实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梦主醒来后看到的那个摇扇人。
所以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她才会如此不安。
鲛奴脸部的肌肉依然保持着那个天真无辜的表情,但莺奴已经看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与她相同的惶惑了。这天真的鲛奴和惶惑的鲛奴,哪一个才是他?
她十分清晰地看到那瞳中的痛苦。玄华,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质问让他失去了皇族的身份;不仅如此,他就连做一个普通的男人或是女人的资格也没有了。
莺奴发觉那神采陨落的眼中逐渐凝聚起一层水雾。她第一次看着那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在脸颊上凝固成一粒小小的珍珠,悄悄地顺着她的领口落到衣裳里。真实的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人类,眼泪怎么会变成珍珠!都是梦,一定都是梦。
她为对面这令人窒息的痛苦感到心痛,却又怀疑这也是自己的想象,因此再一次陷入无所适从的困境里了;她此时根本不能意识到这又是鲛奴的攻击,只是那样顺从地滑入了他的控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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