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我的去世(下)(1/2)
(一)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了卧室。
在光线的刺激下,我睁开了眼睛。
我心里非常清楚,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的阳光最后一次照射到我的脸上。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这张床上睁开眼睛。
我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它。穿着黑色长袍的死神,已经手持尘拂,站在了上阳宫的门口。它已经距离我非常之近了。它正在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已经能够感受到它浑身散发着的腐烂味和寒冷的气息。
然而,我一点也不恐惧。相反,我感觉非常宁静,甚至有点愉快。
我终于从过于长寿的深邃孤单中解脱了。我的陵墓也早已修建好,就在刘申陵墓的旁边,背靠着巍峨的青山,面向着运京郊外的滚滚黄河。
我也终于可以卸下一切重担,奔赴你们已经前往的新的世界,可以去和父母、和你、和刘申,和所有亲爱的人们,共同开始新的旅程了。
但是,在新的世界里,在新的相遇中,所有这些曾经的欢乐和痛苦,它们还会重新再来一遍吗?
所有的这些仁慈,这些友爱,这些伤害,这些争夺,这些分离,这些锥心之痛,这些事与愿违,这些惨不忍睹,这些绝望,它们都会全部重新来过吗?
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来吗?
这种反复,将是永无休止的吗?
不。我不想再让这一切重新再来过了。那和永远不死的区别在哪里呢?
但是,真的有那样的道路吗?真的有一条路,可以通达到那样的世界吗?在那里,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兄弟阋墙,没有血腥战乱,没有疾病与受伤,没有孤单与绝望,没有恐惧与失落。
这一生,我还没有找到答案。我希望下一次,能够找到。
怀着这样的愿望,我坐在了梳妆台前。
我拿起铜镜,准备再看看这一生的自己,也和自己,说一声再见。
(二)
但是,铜镜里没有出现我衰老的容颜。
出现在镜子里的,是在悬崖上救我那天的你。年轻的你,在镜子里看着衰朽的我。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眼泪出现在我干涩的眼眶当中。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影像,开始在我的波光盈盈中发生了变化。
我的预感是对的。我果然再次看到了那个下巴上涂满了白色泡沫的年轻人。他出现在你曾经出现的位置上,带着和我同样的期待,同样的惊讶,同样的感慨,目光从镜子的那一边穿越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喃喃地说:“你来了。”
他在镜子里对我笑了一下。多么亲切的笑容。我苍老的心一瞬间就被他的这个温暖微笑所融化。
他说:“是啊,再次见到你,真好。”
我问:“你是我想念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吗?”
他再次笑了笑。
我看着他,我说:“是。我知道你是他。”
他在镜子里对我点点头。
他说:“我们在去宝镜峰的路上约好的。我还有答应了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快点来吧。”
他说:“琴儿,你快点来吧。”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很快就打湿了整个脸颊。
我看着镜子中那个年轻的面容。
我怔怔地看着他,直到那个影像,逐渐变得稀薄,变得漂浮而不稳定,然后,像清晨的雾气一样,从铜镜的镜面上消散了。
我的手颤抖着抓着铜镜。
我觉得它重有千钧。我的手指已经无法再承受它的重量。
终于镜子从我手里跌落下去,叭地一声,掉落在青砖的地面上,摔成了两半。
我也随着镜子的掉落,而身不由己地从椅子上滑倒了下去,像一匹飘落的丝绸一样,倒在了地上。
我尚未梳理的雪白的长发,披散在地面上,就像是一大片盛开的白花。
我看着上阳宫雕画着凤凰的顶梁。
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
在意识之光泯灭的最后一刻,我在心里,怀着积蓄了一生的万千柔情,对镜中那个未来世界里年轻的你说了一声:“亲爱的你,等着我,我来了。”
(二)
我的陵墓前立着一块高耸的汉白玉石碑。
在石碑的最上方,雕刻着一朵立体的、栩栩如生的云霄花。那是在我生前,根据我的懿旨而设计的。
这朵花,是你在德鲁湖会战之后,随着向刘申报捷的奏章而八百里加急送到运京来的。你在这朵生命力顽强的花朵里对我说:我还活着,你还好吗?
在云霄花朵的下面,有长长的千字碑文,记载了我父亲的忠勇、母亲的贞节,我自入宫以后的种种美德懿行,对后妃们的种种教诲,还有我在杨彪叛乱中对国家的功劳。在碑文的最后,是皇帝和我的其他子孙们对我逝世的无尽哀思和对慈恩的深深感念。
我的子孙们给我所上的尊号,为“正德贞坚文皇后”,史上简称为“正德皇后”。
我去世后,在房间里留下的随身遗物,包括刘申赐给我的那些贵重首饰、皇后、皇太后的朝服、我到清川时发现的你的玉佩,刘申留给我的你的书信,还有我房间里的那个装满了白色石头的大瓷罐,都被作为陪葬品,与我一起安葬在刘申墓穴旁边的陵墓里。
当墓门被永久关闭的时候,那些白色的石头就在黑暗里失去了颜色。
我和与我相关的一切,就这样沉入了大地,从那个世界上隐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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